姥姥的树

姥姥的树

　　姥姥的树
　　
　　作者/李钰朗
　　
　　那一年的夏天，清盛还只是一个小孩。父母由于工作的原因而把他扔给了姥姥，然后抛下一阵离尘，伴随着小屋里的一声声叹息和断断续续的哭闹声，消失在远方模糊不清的地平线尽头。
　　
　　从记忆开启的那一刻，清盛就生活在这个名叫“大杨树”的山村。据说是因为周围长满密密匝匝的白杨树而得名。清盛从记事起，就和这些白杨树成了亲密无间的好朋友。那时，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昏黄的夕阳下，双腿跨坐于一棵最高的树的枝丫上，静静眺望远处似血的红日，看着远处袅袅飘远的炊烟，直到听见姥姥悠长的呼喊。清盛每当看见姥姥抹着头上的布巾，老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时候，立马就脚踮着下一根枝丫，从容跳下树，随意拍拍衣上的灰尘，撒着光脚板向姥姥那边跑去。
　　
　　清盛渐渐长大，姥姥也不再一声声呼喊他回家了。他总是在想，那些炊烟，是不是也像爸爸妈妈一样，一去不复返了呢？而姥姥常常一边烧着柴火，一边喃喃说着爸爸妈妈是在城里赚大钱，一定会回来的，清盛也就不再胡思乱想了。
　　
　　春之恋
　　
　　三月，小杨树刚刚和清盛一样，又长高了一点点，冒出了一点尖尖的嫩绿。太阳的温度席卷而来，穿过了白杨树的阻挡，包裹住清盛的身体，暖暖地覆盖在他身上。
　　
　　姥姥总是在这时，左手挎上小筐篮，右手牵着她疼爱的清盛，来到河边的野甸子上挖蒲公英。清盛喜欢嘟着嘴，轻轻送出一口，送出白色的绒羽，看它们随风飞远。刚到野甸子时，清盛总是挣脱开姥姥的大手，独自在甸子上自由地跑着，跳着，似乎找到了渴望已久的快乐。玩累了，姥姥的小筐篮里盛满了甜蜜：姥姥总是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堆花花绿绿的野果，吸引着清盛的目光。姥姥看着清盛灿烂的笑容，皱纹也仿佛安静地舒展开来。姥姥总是会念叨：清盛妈又赚到了钱，(www.fwsir.com)又给清盛买了礼物。这时清盛会收起笑容，扑到姥姥肩上，追问妈妈的事情，问妈妈既然赚到了钱，为什么还不回来。姥姥看着远处的青山，还有一望无际的绿意，告诉清盛，妈妈还要继续努力赚钱，所以就暂时不回来了。清盛便会撅起小嘴，在姥姥脸上亲上一小口。这时，幸福的笑容便会一同浮现在河边野甸子上那一老一小的脸颊上。
　　
　　其实，清盛那时并不知道姥姥为啥总带他去野甸子上挖蒲公英。回到家里，新鲜的蒲公英便会成为一家老小的美味佳肴。饱餐之后的清盛常会坐在院子里，一边小声地念着姥姥教他的歌谣： “婆婆丁，开黄花……”一边回味刚刚入口的那苦苦涩涩的味道。姥姥曾对清盛说： “像蒲公英的味儿，苦过之后就是清香。其实，人这一辈子，不也是这样？”
　　
　　那时的清盛还不是很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窗外，院子边，树林外，一棵棵刚长出的小白杨，与一片金灿柔软的夕阳相拥。
　　
　　夏之爱
　　
　　当炎热伴着鸣蝉的聒噪降临世间的时候，阳光也露出了本色，炽热得令清盛不敢直视。
　　
　　每到中午，清盛都会被姥姥逼着睡午觉，可怎么能睡得着呢？恐怕连老天也想象不出，五六岁的孩子会玩出什么花样来。姥姥不在的时候，清盛便偷偷地起来，兀自玩着能给自己带来乐趣的“玩具”。一听到外面姥姥的脚步声，又马上卧倒， “继续”打起呼噜来。可清盛的把戏总也瞒不过对他了如指掌的姥姥，每到这时，姥姥便会在清盛的小屁股上轻轻地拍上一下，嗔怪一声，接着哼起断断续续的摇篮曲。那古朴的旋律总是和着窗外的蝉鸣，一同进入清盛的梦乡。
　　
　　过了晌午，暑气稍稍退去一些，清盛便躲在白杨的浓阴之下。白杨长了高高的一截，清盛再也赶不上它的生长速度了。他的好朋友似乎并不怕太阳，反而全身舒展，吐出满身的盛绿。姥姥也坐在阴凉下，早早地为清盛做起棉衣来。清盛好奇地问： “姥姥，为啥大热天里做棉衣？”每每这时，姥姥便会抚摸着他的小脑瓜，笑着解释说： “上了秋，就忙啦，咱北方的天，又冷得早……”清盛就会拿起大蒲扇在姥姥身边“呼——呼——”地扇啊扇啊，看着姥姥将洁白的棉花捋成均匀的一朵朵，絮上厚厚的一层，仿佛要把满天的日光和对外孙的爱也一丝丝、一片片地铺进去。
　　
　　多少年之后，直到再也穿不上姥姥亲手做的棉衣，清盛只有看着暮间退却的炎热叹息。他会想起那年晌午，赤阳与白杨相对……
　　
　　秋之思
　　
　　记忆中的秋天总是好的，太阳失去了夏日的火辣，取而代之的是秋日的暖和。披了金辉的白杨和黄澄澄的麦海映衬在一起，微风吹来，美丽非凡。
　　
　　秋天是万物成熟的季节，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香气。秋忙过后，清盛捧着刚出锅的玉米，香香甜甜。看到清盛大口大口地嚼着，姥姥布满皱纹的脸上便会浮现出慈祥的笑容。
　　
　　可是有一回，姥姥煮了一大锅玉米便匆匆下地干活去了，留清盛一人在家。傍晚，姥姥拖着疲惫的身子刚迈进家门便看见了满地狼藉的玉米棒。她气得哆嗦着嘴唇，一把扯过清盛，高高地扬起那布满老茧的手。清盛被吓哭了，可是落在清盛背上的巴掌却很轻很轻，耳边飘来的是嗔怒又慈爱的声音： “庄稼就是咱乡下人的命根儿，可不能浪费……”多少年过去了，清盛始终不曾忘怀的仍是那醇厚的玉米香，还有姥姥那句“庄稼是咱乡下人的命根儿……”
　　
　　冬之情
　　
　　冬天，天和地白成一片，有人偏爱这份白，这份素，而清盛却不喜欢。清盛是在冬天离开姥姥的……
　　
　　清盛长大了，白杨树也笑盈盈地看着清盛。这时，妈妈回来了。
　　
　　眼前的中年女子和姥姥低声交谈着，清盛刚进门，迎来的是妈妈惊喜的笑容和姥姥一脸的平静。清盛看见又似乎没看见，有星星点点的光在姥姥脸上。
　　
　　清盛的身世是一个老套的故事。妈妈被爸爸骗了，当初妈妈刚到城市，就遇见了爸爸，爸爸的家世一下子吸引住了妈妈。她最后生下了清盛，抛给了姥姥，毅然地追随着爸爸，离开了家乡。可刚到城里，一次酒醉时妈妈才发现爸爸的家世是假的，爸爸只是一个在各个工地混吃混喝的人，妈妈自觉无颜面对乡人，捎了一封信给姥姥，随后杏无音信，这次回来是来接清盛上学的。妈妈又找了个大妈妈五岁的男子，拖着一个女儿，却事业有成。为了让清盛得到好的教育，想接清盛到城里读书。清盛哭，闹，终究没能拗过妈妈。临走时，清盛看到姥姥已近浑浊的双眼涌出一股清泉，却笑着朝他挥手。清盛突然觉得嘴边成成的，好似海的味道…
　　
　　就在清盛离开镇子的第二个冬天，姥姥去世的噩耗传来。清盛再次回去时，天空正无情地刮着风雪，姥姥静静地躺在那里，穿着一身白衣服，白得刺眼，白得吓人。屋外面，天是白的，地是白的，房子是白的，阳光也是苍白的。清盛燃起一炷香，香雾袅袅直上，蒙蒙胧胧中又似乎看见了姥姥，无比慈祥、无比和蔼地对他微笑。
　　
　　不知过了多久，泪尽了，眼前的白杨只剩下枯败的枝干，安静得看不出一丝颤动，衬着四周的微光，看起来竟有一些凄楚。
　　
　　凄冷的冬夜，空气似乎也凝固成苍白色了。回城的路上，雪正大，风正狂。白杨却独自挺立，目送清盛走远。
　　
　　初中毕业的那个夏天，清盛再次回到了那个小镇。高高的白杨树在红彤彤的夕阳下依旧明朗清新，远处镇外的世界也是一片金黄。清盛漫步小镇时，想起了夕阳下，姥姥盘坐地上，无声地剥着玉米；姥姥牵着他的手，走在回家的野甸子上……
　　
　　炊烟袅袅，清盛在似血的残阳中，抚摸着高壮的白杨…，
　　
　　简评
　　
　　本篇小说以白杨树为线，分为“春之恋、夏之爱、秋之思、冬之情”四层，叙述了一个名为“清盛”的孩子在姥姥的陪伴下，与故乡的白杨树一同长大，后又别离乡土的故事。小说以平静的语调讲述了姥姥的辛劳无私、清盛的欢喜忧伤，不露声色地显现出世事变化中的无奈与沧桑。回忆间夕阳已西斜，白杨树立于天地之间，可亲爱的姥姥已然不再，简单无忧的童年时光已然不再……
　　
　　（鹿 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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