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位置:范文先生网>教学论文>语文论文>也谈对卡夫卡《骑桶者》的理解

也谈对卡夫卡《骑桶者》的理解

时间:2023-02-25 15:24:15 语文论文 我要投稿
  • 相关推荐

也谈对卡夫卡《骑桶者》的理解

  也谈对卡夫卡《骑桶者》的理解
  
  上海师范大学中文系 詹丹
  
  表现主义大师卡夫卡的小说向来以晦涩著称,个别作品入选中学语文教材后,针对这些作品的思想意蕴和艺术特色,时有讨论文章发表。如朱前珍老师的《缘何骑桶——(骑桶者)虚构艺术解析》(以下省称朱文)。细读该文,发现其论述到的一些具体描写,与我依据小说文本作出的理解有颇多差异,而这又涉及怎样理解该作品的一些核心问题,特撰文讨论。
  
  一、“骑桶”的原因在小说中有清晰说明
  
  朱文从三个方面探讨了卡夫卡把笔下的主人公“我”设计为在严冬的日子里,骑着(而不是提着)空无一物的煤桶飞往煤铺子乞讨煤炭的意义。这三个部分依次为“骑桶’是恐惧心理的表现”、“骑桶’是‘异化’的象征”、“骑桶’为表现多重主旨”。其中,在第三部分论述多重主旨中重复了前两部分的一些观点外,较有新意的见解主要集中于第一部分,遗憾的是,第一部分的观点,基本是对北大博士胡少卿一篇解读文章《人与世界的不可通融性:卡夫卡(骑桶者)》(以下省称胡文)的沿用①。本文要讨论的是,朱文的观点看上去有些新意,但从文本自身来看,尚缺乏必要的依据。
  
  关于小说核心内容“骑桶”的原因,胡文是这样解释的:
  
  他选择飞翔这种方式是因为害怕失败,所以他飞着去,并且随时准备撤走。
  
  而朱文则说:
  
  “骑桶者”之所以“骑桶”,是因为他的恐惧心理。“我”害怕讨煤被拒绝,所以选择了“骑桶”这样特殊的方式,如果被拒绝,就可以快速地离开。
  
  但是从小说本身看,作者既没有写“我”在出发前,就有了一旦被拒绝就迅速撤离的打算,后来也没有写“我”有这方面的举动。相反,作者倒是给出了之所以骑桶飞翔的很实在的理由:其一是需要煤的紧迫性,即“我可不能活活冻死;我的背后是冷酷的火炉,我的面前是同样冷酷的天空,因此我必须快马加鞭,在它们之间奔驰,在它们之间向煤铺老板要求帮助”。也就是说,骑桶的第一目的是为了迅速去,而不是为了去了以后迅速离开。因为这一点在小说文本中有清晰交代,许多教师在教学上都会提及,所以朱文也没有回避,不过他在提出这一点后,又判断这样的理由其实是没有深切领会作者的用意,所以又从文本外部去寻找别的似乎是更深刻的心理上的理由了。其二,从文本看,把空桶骑过去而不是提过去,也是为说服煤铺老板提供一个有力的证据。因为主人公深知“煤铺老板对于我的通常的请求已经麻木不仁;我必须向他清楚地证明,我连一星半点煤屑都没有了”。言下之意,还有什么比一只空桶浮在空气中能更好地证明煤桶中的空空如也呢?(但这里有一个悖论,下文再讨论。)其中,“通常的请求”,在《卡夫卡全集》译本中翻译为“平平常常的请求”⑦,虽然我不懂德文,无法判断哪一个翻译更正确,但从表达效果看,“平平常常”强调意味要更浓些,而为超越“平平常常的请求”,让请求变得更奇特,提供一个能飞翔的空桶作证明似乎是更好的理由。
  
  胡文提出“骑桶”的理由是因为害怕失败,或者如朱文那样进一步说卡夫卡在写给密伦娜的信中提出“我的本质是恐惧”,由此把这种恐惧推断至卡夫卡创作的所有小说,其实仅仅是从概念出发而不是从文本出发解读文本的结果。即便如“害怕”、“恐惧”这类概念的提出有一定的道理,能从整体上解释卡夫卡小说的一些基本特征,但却未必能一一体现到他小说的所有描写,特别是无法合理解释该小说中“骑桶”这一特定行为。概念就此蜕变成了空洞的说教,而且也会在一定程度上诱导一种用概念来机械套用文本的不良习惯。
  
  二、“骑桶者”涉及的异化问题是多方面的
  
  问题还在于,如果引用的套话并没有经过解读者自己真切的理解,那么一旦这类套话比较艰深时,连空洞说教的意义也会丧失。比如,因卡夫卡的《变形记》而谈卡夫卡小说具有异化特点的文章是相当多的。朱文在文章第二部分“‘骑桶’是‘异化’的象征”中,也谈到了“骑桶者”的异化问题。 (范文网 www.fwsir.com) 但在这部分文章里,除了同义反复地说“骑桶”的方式就是异化(却没有给出基本的解释),又泛泛而论地说是写出了“我”与世俗世界疏离的感觉,就转而谈别人反复谈过的卡夫卡《变形记》、《饥饿艺术家》等异化问题了。至于“骑桶者”异化的特征在小说中有怎样的具体表现,这种表现又显示了怎样的意义,却并没有得到哪怕是最简单的分析和说明。
  
  异化常常是指对象特性的丧失,可以指人,也可以指物。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话来说:“私有财产既夺去人的个性,也夺去物的个性。”③这句话,有时也被学者翻译成“私有财产不仅使人的个性异化,而且也使物的个性异化”,并强调了马克思所谓的“私有财产”是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前提条件④。从小说《骑桶者》的文本来看,对人与物异化现象的描写还是比较明显的。我们可以从三点来分析。首先,是煤桶的异化,是煤桶这一日常生活的用具,处在了容器与飞行器之间的一个尴尬位置。因为煤桶无煤可装,所以它丧失了煤桶的基本功能,成了一个空中的漂浮物,成了“我”的一头如同骆驼样的坐骑。这里的一个悖论是,当“我”把煤桶当坐骑来骑着飞翔时,它的功能已经异化了,但“我”还指望它能以煤桶的功能来向煤铺老板证明煤的匮乏。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它也不是真正的飞行器,所以能被老板娘轻易挥走。其次,是“我”的异化。这种异化具有双重性。这既是现实中的“我”在寒冷中变异,如看似偶然、看似瞬间现象的呼告声音变得浑浊,眼泪变得没有感情,同时,也是作为一个如同骑士般的飞翔者,在想象世界中曾经无所不能的极大异化。顺便指出的是,小说开头描写天空成了一面银色的盾牌,挡住向天空求助的人,这一“盾牌”的意象,是与飞翔的骑士有呼应关系的。据此,笔者认为《卡夫卡全集》把这篇小说标题翻译为“铁桶骑士”有相当的合理性,关键不是点出了桶的材质,关键是用“骑士”一语而不像教材依据的译本用“者”这样的词,更有对传统文学和民间想象中攻城略地、救苦救难的骑士形象的一种反讽意味。轻盈、能在空中飞翔,曾经是骑士们或者借助飞毯的勇士超越阻碍的重要方式,但在这篇小说中,却成了老板娘能够用围裙轻易挥走骑桶者的原因。再次,也是煤铺老板夫妇的异化。当骑桶者在天空中向煤铺老板夫妇乞求时,老板夫妇对这种乞求虽然也有所察觉,但最终老板娘却是以钟声解释了“我”的乞求,特别是“不能马上”付钱的说明,这“不能马上”四个字,老板娘更认为是钟声,连“我”自己也认为太像钟声了。在一个以金钱交易为主导价值的世界里,人们感官对信息的输入输出,都是围绕着钱才能被清晰地表达、清晰地接收。离开了钱的一切表达,如同钟声一样没有实际意义,人的感官世界,似乎已经丧失了表达和接收这一部分信息的功能,表达既浑浊,听来也不清晰。这才是表现人在商品社会异化的生动笔触。由此带来的人与世界的交流问题,我们下节讨论。
  
  三、“骑桶者”想象中的成功交流,在小说中已被粉碎
  
  胡文认为:
  
  这篇小说延续了卡夫卡小说一直在言说的主题:人与世界的不可通融性。这是一次借煤的失败,也是一次交流的失败……交流的不成功是否有可能是因为交流方式有问题?而交流方式的不恰当难道不正是交流者自身性格的弱点导致的吗?借煤的失败不是正面交涉的失败,而是因为借煤者选择了飞翔的方式,而如果煤店老板并没有确切地看到你,听到你,他们没有借煤难道有什么值得责怪吗?或许,我们也可以把“借煤”看作是发生在作者想象里的一件事,这件事强调的不是煤店老板(娘)的狠心,而是借煤者对世界的畏惧。对于这样的观点,朱文表示认同而加以引用。但这样的分析,把“我”的失败归之于“我”性格的弱点,认为“我”与煤铺老板夫妇没有正面交流,使他们无法知道自己的困难,认为交流始终停留在自身的想象等等,其实都无法从文本中得到有力的证明。
  
  胡文说卡夫卡小说的总体特征在于表现人与世界的不可通融性,这样的判断大致是对的,但具体落实到每篇小说,又有着千差万别的呈现状态。就这篇小说而言,这种不可通融,不是没有正面交流,不是交流方式出了问题,而是交流本来就难以得到正常展开。小说写“我”与煤铺老板夫妇分属于天上地下两个不同的世界,正说明了一旦“我”从天上降到地下,交流就可以正常开始了。其实,当“我”在天空向煤铺老板乞求的同时,地下,煤铺老板与老板娘也在进行一场对话。但这一对话的实质,与“我”的乞求是截然对立的。因为他们的对话,始终围绕着买卖交易而展开:比如煤的品种、比如顾客的报价等,压根没有意识到这里可能有关于同情心、关于慈善的赊欠问题。正是这种不同的价值诉求,才从本质意义上使“我”和煤铺老板夫妇隔开在两个世界里。再加以人的感官世界的异化,基于同情立场的确切地看、确切地听已经没有可能,使得非金钱的交流也就无法展开了。这就是作者为我们刻画出的一个严酷的现实。至于想象性的交流,“我”在出发前已经有过了:
  
  我这回前去,必须像一个乞丐,由于饥饿难当,奄奄一息,快要倒毙在门槛上,女主人因此赶忙决定,把最后残剩的咖啡倒给我;同样,煤店老板虽说非常生气,但在十诫之一“不可杀人”的光辉照耀下,也将不得不把一铲煤投进我的煤桶。
  
  但遗憾的是,现实粉碎了“我”的梦想,粉碎了“我”对他人的善意想象。老板娘的围裙不但挥走了“我”,且让“我”进入冰山区域,在那样的世界里,连有产者地窖发出热气所带来的诱惑、给赤贫者产生梦想的机会都没有了。
  
  对小说家卡夫卡而言,人能停留在幻想中,未必就是一种不幸。不幸的在于现实总要把梦想无情搅碎。因为对此有清醒认识,所以他所创作的小说,不会仅仅满足于制造一些安慰人的梦想,以此给世界上的失败者或者给对于世界的畏惧者画出一条退缩之路。当他在小说中一手这么做的时候,另一只手已经把这些梦想来予以打碎了。他在笔记中写下的一段话,经常被学者引用:
  
  巴尔扎克的手杖上刻着:我在摧毁一切障碍。在我的手杖上则是:一切障碍在摧毁我。共同的是这个“一切”。⑤
  
  现实的障碍,被形象地写入小说《骑桶者》时,也就成为摧毁“我”的世界的一种力量。对于“我”的世界,可以有多种理解。如果更具体一点来说明这种摧毁针对的是怎样的一个“我”、“我”的怎样的一个世界时,卡夫卡关于《堂吉诃德》的一句评价是可以给我们以启发的:
  
  堂吉诃德的不幸不是他的幻想,而是商丘·潘萨。⑥
  
  因为如影随形般跟着堂吉诃德的商丘·潘萨,就代表着对冷酷现实的清晰认识。堂吉诃德与风车的战斗,他在种种不切实际的战斗中所获得的一种虽败犹荣的良好感觉,总是要被商丘·潘萨的清醒议论一扫而空。从这个意义上,认为“骑桶者”与煤铺老板缺乏正面的交流,一旦调整交流的方式,说不定就可以得到成功,不过是读者自己的幻觉而已。因为小说通过描写老板娘和老板的对话,通过对老板娘异化了的感觉世界的展现,通过她用围裙对骑士样的“我”轻轻挥赶,等等,已经把这种因幻觉而来的成功交流的可能性彻底埋葬了。只是在这样的总体感觉中,说卡夫卡的小说表现出了对世界的恐惧,才是有一定道理的,而这种心理上的恐惧,又何尝不是他对当时所处社会的一种清醒认识?
  
  注释:
  
  ①《名作欣赏》2008年第4期,第120-123页。关于胡文观点均引自此文,下不注明。
  
  ②叶庭芳等编译《卡夫卡全集》第一卷,第266页,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
  
  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第254页,人民出版社,1960年。
  
  ④卢卡奇著、杜章智等译:《历史与阶级意识》第155页,商务印书馆,1992年。
  
  ⑤《卡夫卡全集》第五卷,第153页。
  
  ⑥《卡夫卡全集》第五卷,第31页。

【也谈对卡夫卡《骑桶者》的理解】相关文章:

也谈责任08-17

也谈读经08-16

也谈参与08-17

也谈“终端促销”08-06

也谈“终端促销”08-06

也谈估算教学08-05

也谈语文积累08-20

也谈“学雷锋”08-06

也谈学科整合0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