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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及“因缘” “缘分”的文化转型

时间:2022-05-19 00:02:37 文字学论文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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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及“因缘” “缘分”的文化转型

  “缘”及“因缘” “缘分”的文化转型
  
  程建功
  
  摘 要:日常生活中,人们常用“缘”指一种命定的机遇巧合;然而“缘”的本义及引申义均无此义,倒是与被假借为佛家的“因缘”义相近,且“因缘”“缘分”“机缘”等词也多与佛家有关。其实今之常用义亦非严格意义上的佛家义。从对“缘”字的考查,可见佛教文化对汉语词汇义深刻影响之一斑;同时,该词世俗化的过程,也证明了词义演变须遵循“约定俗成”的基本规律。
  
  关键词:缘 因缘 词义演变 佛教影响 文化意义
  
  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常说到“缘”;在言情风盛行的今日,影视文学作品中用“缘”、说“缘”更是一种时尚。这个“缘”字,大家听起来都懂,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真要解释清楚何谓“缘”其实并不容易。人与人、人与事之间因何有缘?为何有的人投缘,有的人不投缘?过去由于佛家大力宣扬所谓“因缘”“机缘”,并将和尚们讨取斋饭也谓之“化缘”,于是便将人与人、人与事之间关系的投合与否上升到“因果”的理性高度加以阐释,似乎已经解决了“缘“的词义内涵问题。其实不然,可以说因了这个“佛缘”,“缘”便有了一丝朦胧模糊的神秘色彩,似乎冥冥之中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主宰着自己,也主宰着别人,颇有一种前世注定的味道。因此,大家在使用“缘”这个词时,大多认为所谓“缘”是一种不可言说的命定的机遇巧合。从“缘”的词义角度来说,“缘”的这个常用义项确实即指佛家的“因缘”;然而佛家的“因缘”却是一个极其抽象的概念,意谓产生结果的原因及促成这种结果的条件,显然是一种客观理性的解说,与世俗的感性主观的理解差别明显。因此,要想真正弄清楚“缘”的内在含义及其与“因缘”“缘分”的关系,还需做具体细致的考察。
  
  首先考察“缘”的本义。《说文》:“缘,衣纯也。从糸,彖声。”段玉裁注:“缘者,沿其边而饰之也。”[1]其实就是指古时衣服上的边饰。“缘”在篆书中为“糸形彖声”的形声字。凡取“糸”为义的形声、会意字,其义大多与丝、绳、线、丝麻织品及其颜色有关,故“缘”与衣服有关。但为何又与衣服的边饰联系起来了呢?这还需结合它的声旁来考察。根据宋·王圣美的“右文说”,即凡是左形右声的形声字,其声旁大多与该字意义有关。虽然王圣美的“右文说”有缺憾和局限性,但它毕竟揭示了形声字的部分规律。“缘”的声旁为“彖”,“彖”据说是古代一种尖嘴怪兽,可以咬断铁器。因此,“彖”有“断”义。《易经》的“彖辞”即为“断辞”。而由“咬断”义还可引申出“咬合”之意,可以说,“缘”“衣服边饰”之本义,正是取其装饰与衣边“咬合”之义。
  
  由此引申开来,“缘”字有两条线索可供我们参照。根据词义引申由具体义向抽象义过渡的基本规律,我们可以推知,衣服的边饰是加在衣边的。循此扩展开来,其他器物外沿自然也可称“缘”,今之“边缘”即由此而来;再者,衣服的边饰称“缘”,那么,其他器物外沿加饰可不可以称“缘”呢?当然也可以。古代弓用生丝缠绕后漆饰即称缘。《尔雅·释器》:“弓有缘者谓之弓,无缘者谓之弭。”[2]对此解释得明明白白。由弓用生丝缠绕可引申出“围绕、缠绕”义,《荀子·议兵》中“缘之以方城”[3]正用此义。而在“围绕、缠绕”义的基础上,又可引申出“攀援”义,或写作“攀缘”,成语“缘木求鱼”即是最好的例证。另外,根据衣服的边饰沿边而行的特点,自然可引申出沿着、顺着的意思来,这个意义在《桃花源记》的“缘溪行,忘路之远近”一句中表现得再明显不过了。如果再进一步抽象,还可以引申出凭借、依靠、依据的意义来,《荀子·正名》:“则缘耳而知声可也”[4]即为此义。
  
  以上我们对“缘”的词义系统作了大略梳理,然而“缘”的词义系统中并不包含文章开头所提的“因缘”义。事实情况是,“缘”乃单音词,“因缘”和“缘分”是双音词,本各有其词义系统。然而若说二者完全无关,又有点主观臆断了。其实,“因缘”一词汉代已有,常指机会、机遇。《史记·田叔列传》:“任安,荥阳人也。少孤,贫困,为人将车之长安,留,求事为小吏,未有因缘也。”[5]又指“依据、根据”。《汉书·郑崇传》:“久之,上欲封祖母傅太后从弟商。崇谏曰:‘……孔乡侯,皇后父;高武侯以三公封,尚有因缘。今无故复欲封商,坏乱制度,逆天人心,非傅氏之福也。’”[6]佛家的“因缘”概念,似与汉语“因缘”的“机会、机遇和依据、根据”都有些关联,然而词义内涵大相径庭——佛家的“因缘”指的是促成结果的原因及条件,意思极为抽象,实为借汉语之名行佛教之实。这个“因缘”概念显然为后出,是个假借义。而当佛教文化逐步渗入民间后,人们往往将人与人或人与事之间不可言说的巧妙遇合称为“因缘”,已非佛家理性的解说,具有了浓厚的神秘色彩。佛家的“因缘”概念后世也常被省借为“缘”。《孔雀东南飞》:“下官奉使命,言谈大有缘。”[7]此处的“缘”就不能用汉语“缘”的本义及其引申义来解释,而只能解释为佛家的“因缘”。因此,“缘”的词义系统中实有“因缘”义,并非完全无关,只是“缘”的此义同样不属引申而为假借。更为令人惊奇的是,这一假借竟然逐步演变为单音词“缘”的常用义,以至于现代汉语中单说“缘”时只指佛家的“因缘”,佛教文化对汉语词汇的深刻影响由此可见一斑。
  
  与佛“缘”紧密相关的双音节词汇还有“缘起”“机缘”和“缘分”等。“缘起”,指宇宙一切事物皆待缘而起。《高僧传·晋江陵辛寺昙摩耶舍》:“时有清信女张普明,咨受佛法,耶舍为说佛生缘起。”[8]即为此义。“机缘”,意谓众生信受佛法的根机和因缘。《景德传灯录》:“有坦然怀让二人来参,……然言下知归,怀机缘不逗,辞往曹谿。”[9]“缘分”则指因缘定分,命中注定的机遇。元·张子益《大石调·鹧鸪天》:“不念春归离恨牵,自叹今生缘分浅。”[10]即其义。后世甚至将“缘”与“分”拆开来表示,所谓“有缘无分”即是如此。这里的“缘”和“分”实际已有了巧妙遇合后却不能长久相交的一种遗憾。后来,人们还将人与人之间的这种关系扩大到家庭范畴内,而将男女婚姻关系也称之为“姻缘”,同样具有一种前世注定的味道。而在上古时代,男女结合只称“婚”或“姻”,并不用“缘”。
  
  至于前述“化缘”,不过是佛家以“因缘”概念教化世人的一种手段而已。与此相联系,佛家还将向人募捐的册子也称为“缘簿”,并大力倡导“广结善缘”。佛家用“非暴力抵抗”的手段,在促人向善、净化人心方面的确功不可没。而佛家欲教化人心,其概念必然抽象、说理必须理性、富含哲理、足以服人,方能使人信奉。前述“因缘”“缘起”“机缘”的概念解说即是明证——这些解说理性而客观,何尝有神秘成分?即便是对“缘分”概念的解说,虽然其中有所谓“命中注定”的界说,但其前提条件是“因缘”,由于“因缘”阐述的本是客观之理,那这种“命定机遇”其实也是由客观原因和条件促成的结果,并非冥冥之中不可知的力量造成的。当然,佛教在传播过程中为使信奉者易于接受而加以通俗解说,甚或添加些许玄虚成分,亦为理之自然;至于信奉者一不刻苦钻研佛典,二不勤修苦练、亲身体验,不明就里,只知盲目崇拜,以讹传讹,误解、曲解佛家概念,夸大其辞,使其神秘化,甚至导入迷信误区,也乃势所必然。高深哲理世俗化的命运大抵如此,古代阴阳相对的哲学概念后世在民间竟沦落为相墓相宅看风水这一活动就是典型例证。
  
  从对“缘”以及相关词语的辨析中,我们同样可发现词义演变世俗化的鲜明痕迹:“缘”被假借为佛家的“因缘”,开始确为抽象义,掺入迷信后变成了一种命定的机遇巧合,已非客观解说;“因缘”被佛家借用后,原本是地道的抽象概念,后来则泛指原因、缘故,失去了佛家概念的纯净性和彻底性;佛家一切事物皆待缘而起的“缘起”概念,不仅理性甚且包含科学道理,后则指编辑之由为“缘起”,今或称某事之原由为“缘起”,“缘起”的本来概念除了佛家还用,俗人早已不知;佛家的“机缘”本指众生信受佛法的根机和因缘,后则泛指机会和缘分,泛化明显;而“缘分”的造词根据本与佛家“因缘”相关,只是从一开始便走上了世俗化之路,它所谓“命中注定的机遇”倒是与今日“缘”的常用义最为接近。由此足以证明,词义演变必定符合“约定俗成”的规律,也间接说明在传统文化分野上“小传统”对“大传统”的影响无处不在。“缘”及“因缘”“机缘”“缘分”的词义内涵原是理性而深刻的,并不是后人所理解的那样片面或迷信;可惜世俗之人并不以学人的解说为准,依然我行我“俗”。而这正是“学”与“术”的本质区别所在!因为“术”是实用的,用起来方便即可,无须太过较真;而“学”必须字斟句酌、以理服人。由此联想到生活中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偏离主航道的事时有发生,或许正与我国不重理性而重感性、重实用的文化传统有关。
  
  当然,也许还会有人质疑:前述人与人之间的“投缘”究竟该做何解释?为什么有的人初次见面会有一见如故的感觉;有的人则形同陌路,甚至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呢?其实也不难解释,人与人之间的“投缘”,总是与他们的家庭环境、文化背景、性格、志趣、喜好、社会阅历等有密切的关系,更与个人修养紧密相关。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通”其实是建立在修养所达到的相同境界之上的,所以“投缘”总会在相同境界或相同情境的某一点上有契合之处,这种契合就是“通”或相合,而相合则有缘,不合即无缘。说得更理性一点,这种人与人之间的所谓神秘关系用辩证法的偶然性和必然性的理论加以透视,其实是合乎规律的,一点也不神秘。只是用理性的光芒照过以后,“缘”的神秘光环便会顿然消失,文学作品中的“人缘”也就少了那份纯情和韵味,又未免是一大缺憾。但理性是理性,情感是情感,生活中情与理的矛盾冲突自古而然,也只能随他去了。说了有关“缘”的许多话题,也不知说清楚了没有,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若说清楚了,当属有缘;若没有说清楚,还请读者诸君原谅,这也算是另一种“缘”吧!
  
  参考文献:
  
  [1][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 654.
  
  [2][晋]郭璞注,[宋]邢昺疏。十三经注疏(下)·尔雅注疏[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2600.
  
  [3][清]王先谦撰,沈啸寰,王星贤点校。荀子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8:283.
  
  [4][清]王先谦撰,沈啸寰,王星贤点校。荀子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8:417.
  
  [5][汉]司马迁撰,[宋]裴骃集解,[唐]司马贞索隐,[唐]张守节正义。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2779.
  
  [6][汉]班固撰,[唐]颜师古注。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3255.
  
  [7]林庚,冯沅君主编。中国历代诗歌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118.
  
  [8][唐]释慧皎撰,汤用彤校注,汤一玄整理。高僧传[M].北京:中华书局,1992:42.
  
  [9][宋]道原著,顾宏义译注。景德传灯录译注[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229.
  
  [10]隋树森编。全元散曲[M].北京:中华书局,1964:38.
  
  (程建功 甘肃张掖 河西学院文学院 734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