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癖

时间:2022-08-13 19:58:55 优秀作文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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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癖

色癖
  
  浙江省嘉兴一中五彩螺文喾社 尤潇文
  
  “你不知道。”我吞下一口果汁皱皱眉说,“她是个色癖。”
  
  “色癖?什么是色癖?”
  
  “色癖都不懂……色癖就是……喜欢一种颜色成癖的人。”我捏着吸管搅了搅果汁,又抬起头来补充了一句,“比如她,她是个蓝色癖。”
  
  “那不是挺好,你不是也蛮喜欢蓝色。”他傻里傻气地回了我一句。
  
  我睨了他一眼:“好什么好啊,那我还蛮喜欢猪呢,我是不是该住到养猪场去……”
  
  这是一年前我和男友一次短暂午餐中的对话。那是一个西雅图一样的雨天,饭桌旁的落地窗不断滑过不规则的水痕,透过窗看外面的行人、车流都不甚清晰,犹如它们都在一堆嘈杂声中挤作了一团;用指尖去触碰窗玻璃时所感受到的冰凉让人很难相信夏天就快要到了,就是那个时候我开始和一个陌生的女子合租一间房子,她叫沈画,就像我对男友说的,她是个色癖。曾经我很难相信自己这辈子还会碰到生这么文艺的病的人,然而我的确碰到了,并和她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这总让我想到《阿甘正传》里的那根羽毛,当有这样一根羽毛飘到你身边的时候,无论你是感到诧异、惊喜、困惑还是别的什么,你所要做的大概都只是像阿甘一样认真地把它夹进一本自己喜欢的书里,没有多特别的为什么,只是因为它飘到了你的身边。仅此而已。
  
  一
  
  我见到沈画的第一天她穿着亮蓝色的公主裙,双腿用暗蓝色的长袜包得严严实实,蹬一双亮钢蓝色的鱼嘴鞋,这些专业的色彩词汇都是后来她教我的,用非专业化的眼光来看就都是蓝色只是深浅上有些差别,所以她这么一穿整个人就显得很有层次感。第一天见面我想跟她套套近乎,于是我就跟她说:“你这打扮很有趣啊。”
  
  她看了我一眼,说:“你这打扮很无趣。”——我那天大概没有穿一丁点蓝色的东西。
  
  后来我们就搬进去了,那天我忙活了一上午才拾掇好自己的房间,然后我想过去看看她那边怎么样了。我走进了她的房间,而后我着实被吓了一大跳,床单、被子、枕头、衣架全都是蓝色的,她还在不停地翻出蓝色的闹钟、手机、娃娃、桌灯、杯子、餐巾纸盒以及一大堆各种蓝色的衣服:海军蓝、闪蓝、间蓝、间暗蓝、亮天蓝,等等等等,她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又重新转回头去幽幽地说了一句:“你进来干吗?”
  
  我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说:“来看看你……”
  
  她一边叠一堆书一边说:“有什么好看的。”过一会儿她又说,“你以后不穿蓝色东西的话就别进我的房间。”
  
  我说:“哦。”
  
  然后我连忙退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有装窗帘的人来帮她换上蓝色的窗帘,有贴壁纸的人来帮她贴上蓝色的壁纸,还有穿着各种款式的工作制服的人分别运来蓝色的衣柜、床头柜、书桌、灯具,把这房子里原来的配备一一换下,这一幕幕都把我惊得目瞪口呆,那时我好像第一次意识到我是真真实实地遇到了一个真真实实的蓝色癖。
  
  二
  
  每天早上我刷牙的时候沈画会准时从房间里走出来,于是我每天都要重复一遍这样的模式:咻咻咻地刷一阵以后意识到她出来了,然后含一嘴泡沫偏过头去看她一眼,再一嘴泡沫地把头偏回去,咻咻咻地把牙刷完。
  
  蓝色、蓝色,无穷无尽的蓝色,T恤、马甲、复古衫、七分裤、抹胸裙……不厌其烦地被套在深的浅的暗的亮的灰的粉的各种各样的蓝色里面,就好像是谁在她身旁把一个电脑调色标尺的滑块滑上滑下乐此不疲,而她永远面无表情宠辱不惊。
  
  除了吃饭沈画很少出房间,每次出来又都像秋末的空气那样寂静,似乎一根绣花针跌落的声音都能在她身体里清晰精准地发出来。 (作文大全 www.fwsir.com) 几个星期以来她甚至不曾把眼神准确地投射进我的瞳孔超过五秒钟,我都怀疑她在街上偶遇我的时候能否想起来这个人和她长期共用一个电饭煲。
  
  夏天到了,我偶尔趴在窗前看闪电和下雨,渐渐觉得沈画和闪电有些像:比如都带着幽幽的蓝色的光,比如在出现的那一刻都寂静无声,再比如被我看到的时候,都令我觉得很恐慌。
  
  三
  
  沈画在房里哭,自我注意到她在房里哭以来已经一个多钟头了,她还在哭,偶尔停下来一两分钟,然后继续哭。
  
  我走到她房门前,刚要敲门我又回去了,披上一件天蓝色的运动衫以后我又回到她门前。我敲了敲门,她没理我,我用了些力又敲,才发现门是虚掩的,我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沈画坐在床上,双眼通红,手里捏着一件蓝色的呢大衣,她看到我以后咽了口唾沫把脸偏过一定的角度,肩膀还一耸一耸停不下来。
  
  “你进来干吗?出去。”她的声音扭曲得一塌糊涂。
  
  “不好意思,我敲门了你没理我我就进来了。你还好吧?”我蹲到床边。
  
  “嗯。”
  
  “什么‘嗯’啊,哭成这样,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啊,憋着多闷嘛。”
  
  “不想说。又和你没什么关系。”
  
  “也许是和我没什么关系。可是现在我们是家人啊,我觉得这个时候我有义务帮助你。”
  
  “什么?”她盯着我。
  
  “我们是家人啊。”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握住她的手。
  
  “我想我姐姐。”她说。
  
  “你姐姐……”
  
  “她死了。
  
  “妈妈很早就不在了,爸爸不管我们,整个世界我只有姐姐。她很喜欢蓝色。现在她死了。”
  
  我终于知道了沈画为什么会有色癖。过于剧烈的疼痛总能在一个人身上留下痕迹,就像伤口以后会有疤痕,对别人来说它们奇形怪状,对自己来说却刻骨铭心。
  
  “你姐姐……发生了什么?”
  
  “车祸,一辆亮青色的跑车,一下子就把她撞死了,一点挽救的余地都没有。血流了一地,每一段血迹的轮廓看起来都像一张狞笑的嘴。你知不知道,当你发现连叫救护车都显得很苍白的时候,会感觉人真是无力得可笑。
  
  “然后姐姐死了,我想把灵堂布置成蓝色,爸爸不同意,叔叔伯伯姑姑婶婶全都不同意,他们有什么资格不同意?他们有什么资格?!”
  
  眼泪又一次在她脸上安静地流下。
  
  “他们根本就不懂我姐姐,我姐姐的葬礼是她人生中最糟糕的时刻,没有蓝色,她在天堂里看到这些一定很难过。可决定这一切的人却不懂,真好笑。
  
  “姐姐死了以后,我蓦地感到我是一个人了,只有穿上蓝色、看到蓝色我才感到温暖,蓝色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爱我的东西。
  
  “这件呢大衣是姐姐出车祸的时候穿的。”她抓紧了手里的衣服,衣服一下子露出丑陋的褶皱。
  
  沈画低下头又开始抽泣。我把她的头抱到我的胸前,我说:“别怕。”
  
  她靠在我胸前,身体还在抽动,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到我的天蓝色运动衫没有拉拉链,沈画的脸紧贴着的是我运动衫里面一件白色的中袖,我开始担心起她此刻对我这拥抱的态度,担心她无法接受甚至厌恶这陌生而冰凉的色彩,进而厌恶我,进而重新隔离自己。然而我不能放开她,我只好缓慢地抚摸她的头发。
  
  最终我渐渐安下心来:她没有挣扎,她只是持久而安静地靠在我的胸前,身体的抽动也开始平息下来。这屋子里秒针划动的声音似乎慢慢被放大,我抱着她,直到感觉她在我怀里睡着了。
  
  愿你有一个美好的梦。嗯。
  
  四
  
  最近我们常常能收到花,所谓“我们”其实和我没什么关系,只是花送到这房子里来,不幸我也住在这房子里罢了。我无比坚定地相信我那个以在会议室里昏睡为生活状态的男朋友做不出周期性送花这种档次的事,更何况花都是蓝色的:蝴蝶兰、鸭趾草、龙胆花、云南菊、蓝朝颜……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蓝色的花,因为送花的人实在勤快,本来插在我们餐桌上的花瓶里的塑料花都被我和沈画收起来不用了,因为你看,我们已经有了用鲜花的资本。
  
  沈画的笑容与日俱增起来,人也似乎一下子饱满了,就像那些新鲜的花朵一样。某一天我问她:“你是不是恋爱了?”
  
  她低下头笑了。
  
  我的问题很傻,她回答得也很傻。
  
  但我还是故作惊讶地扶住她的肩膀,问她:“真的啊?怎么都不跟我讲?”
  
  她说:“我没跟你讲你不也知道了吗。”
  
  我想想也是,不过我上一个问题本来就是句废话。于是我决定开始问点有价值的,我说:“他是怎么样一个人啊?”
  
  沈画把手机拿出来,按亮屏幕,递给我:“喏。”
  
  我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这个男人,短发——当然的,再浪漫也还不至于去找个弹木吉他的流浪歌手什么的,隐约能看到他几绺头发挑染成中灰蓝色,有奥兰多布鲁姆那样的小胡子,面颊略有些清瘦,但看起来还算有活力。
  
  我说:“他是做什么的?”
  
  她说:“飞行员。”
  
  我有些吃惊,毕竟似乎不是个太接近群众的工作。我笑笑说:“啊,真好。”
  
  沈画也笑着点头。
  
  沈画说:“天空啊,多漂亮的地方啊。”
  
  我说:“是,都是蓝的。”
  
  她抿了抿嘴,说:“嗯。他那么长久地浸在蓝色里,所以当我想念我姐姐的时候或者寂寞、害怕的时候,好像只要靠上他的肩膀,或者读一读用他的手指写成的信,我就能感到温暖和安心。他爱我,就像蓝色爱我一样。”
  
  她又重复一遍:“他爱我。”
  
  我点点头。
  
  生日那天沈画和她的飞行员男朋友在一起,但是那天她回来得很早。两个人甚至都没有一起吃晚饭。她回到家直接进了房间,我出来迎接她她也没有和我打一声招呼,我看到她的表情很糟糕。
  
  我站在她房门口犹豫,我犹豫要不要现在就进去看看她,我决定要,然后我又犹豫我要不要像以前一样去换上蓝色的衣服。
  
  关于第二个问题我犹豫了好久。我越来越觉得,色癖对沈画来说或许是个伤疤,但毫无疑问的是除此之外它还是种严重的病,我迁就沈画就是向这种病妥协,我知道沈画总得有醒来的一天,我可以迁就她而世界未必可以,最终她总得走出姐姐的车祸,走出她蓝色的小房间,回忆、痛楚与狭隘的爱从来不会成为一个人生存的理由。我低下头看看自己:番木色的T恤,古董白的九分裤。
  
  我推门而入。
  
  沈画坐在床上发呆,她看到我,表情一点一点开始变得可怕,她突然大叫起来:“你为什么不穿蓝色的衣服就进来!你出去!你出去!”
  
  然后她哭了,并开始喃喃自语:“为什么你们都不穿蓝色的衣服,我要你们穿蓝色的衣服你们为什么不穿,你们是不是都不爱我,你们都不爱我……”
  
  我想我有些明白了。
  
  我问她:“他今天没有穿蓝色的衣服,是不是?”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他不仅没有穿蓝色的衣服。
  
  “今天他说,飞行员的天空不是蓝色的,飞机在飞行的时候,底下都是白云,飞行员的天空是白的。
  
  “他还说飞行员常常会遇到让人紧张的临时状况,他说他在那种时候假如假想旁边坐着我,可能会更勇敢一些,但是假如我不愿意自己被假想在一个纯白色的环境中,他会一个人去面对。
  
  “他说他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不会为了我永远穿蓝色的衣服,更不可能把我们的家全弄成蓝色的。他说世界就是如此,要他做这些不必要的改变没有意义。他说不必要,他说没意义。
  
  “但是最后他说他爱我,他爱我吗?”沈画抬起头来看我。
  
  “你爱他吗?”我问她。
  
  沈画的眼泪喷涌而出。
  
  “就算天空是白色的,你愿不愿意也假想着在和他一起飞行?就算他不穿蓝色的衣服,你愿不愿意永远和他在一起?
  
  “你不得不愿意,因为你爱他。
  
  “你所有的难过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所有的难过都只来自你对姐姐过分的依恋,来自你习惯于色癖以后的惰性,来自你对自己色癖的迁就。
  
  “试一试,去感受一下,世界上代表爱的,并不只是姐姐和蓝色。比如说,还有他,再比如说,还有我。”
  
  沈画沉默下来,我从她的床上站起来回到自己的房间。回到房间我继续在床上坐着,我想象着她将有的各种反应,同时我莫名地感觉自己分明听到了一墙之隔的她一起一伏的一次接一次的沉重却彻底的呼吸。
  
  第二天早上,沈画来敲我的门,那是她第一次敲我房门。我有些惊喜,喊了一声:“门没关。”
  
  她把半个脑袋伸进来——露出调皮的笑容——说:“嗨,借我件衣服穿穿好吗?”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似乎一整个长夜的沉重都被缓缓吐出,我跳下床,向她招手:“来呀,你进来看。”
  
  她选了一件那瓦白的中袖衫,一条赭色的铅笔裤,她站到镜子前看了看自己,又看看我,说:“我看起来不像是我了,是不是?”
  
  我很夸张地笑了,说:“是。”
  
  她走出了我的房间,跨出房门的一瞬间她又回过头来,她说:“谢谢你。”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谢谢你的爱,我也爱你。”然后她也笑得很夸张。
  
  我看着她离开,然后我站到窗前。
  
  你看,西雅图一样的雨季已经过去,窗外的艳阳明媚得就好像来自托斯卡纳。
  
  我想,爱真是一样奇妙的东西。曾经的沈画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觉得身边除了妈妈没有好人,后来会接受全世界,那只是因为爱。
  
  而爱,就像这窗外无垠的阳光:托斯卡纳明媚的阳光绝不只在于托斯卡纳,它似乎也可以照到这里,或许,它还曾催开过普罗旺斯的一丛薰衣草,或者保加利亚的一田玫瑰花。
  
  (指导教师:蒋雅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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