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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传统文化征文:和氏璧
大学生传统文化征文:和氏璧
我是一块玉，又叫和氏璧。我不知何时来，不知何时生。若不是那个人的体温和眼泪，也许我会从开辟鸿蒙一直沉睡到核武爆发。直到粉身碎骨之前，都没有一丝意识。
本来呢，我被埋在楚山之下。沧海桑田，身边的人变了又变，挑夫、山野农人、路过的达官贵人……熙熙攘攘，皆为利往，从来没人正眼瞧见草窠碎石下面不起眼的我。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一个人的足音长长久久的在我周遭徘徊。不是路人，也不是周边的村民。他天蒙蒙亮时就来，夜色伸手不见十指方归，多少次在浓浓黑暗中跌了跤，又多少次在凹凸地面上绊了脚。这个人冒冒失失，愣头愣脑，草丛里遇见一只小青蛇，便吓得一屁股坐到我头上。被硌到的他哎呦一声，手往下摸，摸到了我在石缝中露出的边缘。漫长岁月里，我第一次感知到人的温度，比雨水暖，比日光温。我一个激灵醒过来，透过身子包裹的层层岩石看到了一双美丽的眼睛。
“啊，这个是，这个就是！”他用手指反复摸索岩层外暴露出的我的一点点肌肤，试着用手把我和我沉睡的石巢剥离。他扣得指尖泛红，才意识到必须借助坚硬的东西才能将我带走。
“真扫兴，”我在心里想，睡了不知几千几万年，一睁眼见到了一个傻子。虽然是一个拥有美丽眼睛的傻子，我在心里默默补充道。那人跑到附近的村庄借了个铁锹，兴冲冲喜颠颠的开始挖。他的劲儿很小，勉强把我和深扎的泥土与石堆分离，又把种子飘到我身上的野草连根拔去。就这样，我还是裹在岩层下面，大得像只球。他把我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的动作像摸自己的婴孩一样温柔。透过岩石裂开的一丝缝隙，我看见他美丽的眼睛滴下水珠，滴到了我的身上。那水珠让我浑身一颤，从这个人的美丽眼珠流下来的水竟然是温热的，比春雨还润，像初夏草尖上凝就的第一滴朝露。
傻子带我去溪边，就着沁凉的水流用他温热的手仔细的洗去我身上的每一丝污垢，我感觉自己干净的仿佛不是一块石头了。他用丝布轻轻拭干我身上的水珠，自言自语：“你不是石头。”我一惊，傻子难道能读一块石头的心？“你是玉，是上古的灵气，是爷爷的预言里楚山之下的宝贝。”他继续念念有词，我松了口气，原来只是傻子在自言自语。如水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傻子的床榻上，他把我聚在月光之下，近乎着迷的摩挲着我层层岩石包裹之下唯一露出的一小块真容。“你真美，比月光还美，你的莹润洁白，羊脂与牛乳也要自愧不如……”人类的溢美之词可真令一块初入红尘的石头肉麻。“你注定属于我的王，我一定要见到王，把你献给他，从此我们国家便会钟灵毓秀，河清海晏。”那双美丽的眼睛散发着我没见过的坚定光芒，竟然比窗外月光还亮，令我心悸。……心？石头也有心吗？我突然发现自己在冷眼观察这个世界的同时，似乎渐渐有了感情，难道是因为我的第一个主人是一个感情丰富的傻子么？可是，我听不懂那只嘴所吐露的话。世人之爱，难道不是攫取和占有吗？傻子竟然打算把我拱手相让，献给他们的王。难道是为了换取黄金和权力吗？我突然烦闷起来，试着开导自己，也许傻子的王会有一双更美的眼睛。
傻子东奔西走四处借钱，让镇上最高明的工匠打了一只闪闪发光的雕漆宝盒，又买了最轻柔的丝绸垫在我枕下，郑重其事的把我放进盒子里。做完这些事，傻子没钱了。他拖着一双破烂的布鞋，披着打满补丁的青衫，闷头朝都城的方向赶路，一路上连口饭也时常没着落。进了摩肩接踵的都城，傻子就没有再打开过盒子抚摸我。傻子忙着求人，求达官贵人，求亲信宦官，让他见当今的楚厉王一面，献上楚山之下最美丽的宝玉。他哀求的最后一个宦官，本来拿着鼻孔看衣衫残破其貌不扬的傻子，但是当他看到傻子双手举起的雕花盒子，一眼识破这盒子的价值不菲之后，终于信了傻子的话，答应带他去见王。傻子没有新衣服可换，特意打了井水净身沐浴，梳理好自己如云的长发，然后亦步亦趋跟在宦官身后，穿过重栏飞阁的长廊，经过妃嫔媵嫱的笑声，经过漫长的路程，最后跪在王面前，双手直直的把我举在王的面前。
王听了傻子的来由，一挥袖，雕琢玉器的宫人走上前揭开盒子的盖，我猛地看见一双肿胀污浊的小眼睛，心道不妙，这座皇宫在骗人，这样的眼睛是验不了玉的。
那眼睛在我身上逡巡一圈，轻蔑的一眯，啪一声把盒子盖上。我的世界充归黑暗，只听见小眼睛哼哼唧唧的说：“禀报大王，盒中之物不过一介顽石耳。”
“不！不对！这是玉，是上古的灵气，是卞家古老预言里埋在楚山之下的宝贝……”傻子激烈的反驳，他的声音却突然戛然而止了。
“欺寡人者，刖其左足。”一个略显遥远的威严声音传过来，傻子像是被谁扼住了喉咙，一手在胸前护着我，一手被卫兵拽着拖出了大殿。又是谁在慌张的解释，谁在不屑的议论，谁在恼怒的呵斥……我都听不清了。我只听见抱着我的傻子一声凄厉尖叫，然后就没了声息。我再次从盒子里重见天日，已经回到了傻子的家里。傻子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左半边裤管空荡荡的垂着。我不敢看他那双盛满了忧伤的美丽眼睛。
“啪嗒”，止不住的泪水滴在我的身上，我的心随之结上了一层冰霜。我突然听见，邻居在窗外扯着嗓子议论纷纷：“卞和！卞家三代单传的独苗苗，可惜傻里傻气！(www.fwsir.com)去了趟皇宫没当上凤凰，缺了只腿爬回来了！”“横看竖看，明明就是石头，卞和非说是玉，当大宝贝！哈哈哈哈！”我又气又羞，简直想把自己摔到那些坏邻居的脸上，好让他们住嘴。我是不是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卞和不是大傻子。我偷偷看卞和，他垂着头，揉着自己的左腿根。身上应该很疼吧，但是卞和似乎更像是被邻居喷出的恶臭毒汁伤害的奄奄一息。我只恨自己是一块不能开口说话的石头，不能安慰卞和，抱住他，分享给他我的体温。
在卞和消沉的日子里，只有我陪着他。他少了一条腿，很多重活都不能干，挣得少，胃口也变得小。那双美丽的眼睛不再持久的凝视着我，我整日窝在雕花盒子里，灰头土脸。这天，窗外又有邻居在碎嘴，我有一搭无一搭的听着，权当是听一群不高明的邮差替我念信。“上个月，厉王驾崩了！”“哦哟，不得了了，即位的是谁？”“文王！”听罢我痛快极了，什么不讲理的狗屁大王，终于上西天了。然而，听到这个消息的卞和却泪盈于睫。他甚至断食三日，给厉王烧纸祭奠。我才真切的明白，他真的爱王，爱着他脚下这片土地。
没过几天，卞和打开了盒子，正在胡思乱想的我猛然撞上他的眼睛。好久不见，这些年过去，他的眼睛依然清澈美丽，带着赤子的真诚。他伸出手指像以前那样细细摩挲我，熟悉的温度传来，我的愉悦简直不能自已。“我们，再去一次王城，”良久，卞和开了口，却是一番疯狂的发言，“厉王不相信我，是我的不幸；文王登基，或许他会喜欢你。美玉，应当献给王，献给我的国家。你终日被我锁在盒子里，太委屈了。”
我多想开口对他说，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我不想属于任何一个楚王，我只想陪着你。卞和的眼神温柔得如同初雪上浮动的月光，我知道他听不见我心底的大喊，他只有对自己的王的无限狂热。
第二次入京，比第一次还要曲折坎坷，卞和用一条腿支撑着力气，双手牢牢捧着我。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又有王的亲信答应带他见王。富丽堂皇的偌大宫殿里，卞和努力挺直脊梁，让脚步显得不那么踉跄，一步一顿的，捧着我走向了他的新王。
“草民卞和，于楚山之下得一美玉，谨献于王，愿我大楚风调雨顺，国泰安康。”
“呈上来。”武王浑浊的声音传来，我的心一颤。武王和雕琢玉器的宫人两道怀疑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扫视我，我无所谓自己是不是一块宝玉，我只希望他们不要再伤害我的卞和--
“陛下，这是石头呀。”
“哼，寡人眼没瞎，一块破石头！好呀，卞和！欺君之罪！”
卞和声音激越，犹如玉石丁丁：“非也，大王！您瞧这美玉的色泽，纹理，光芒，虽有岩层缠裹，然仅凭一线玉脉，就能鉴别他真正的价值！”
“不知悔改的东西！臣依稀记得，数年前，此人亦是捧此顽石，企图诓骗先王，幸而先王神明英武，一眼识破奸计……”
“呵，左腿没了，就砍去右腿吧！”
一瞬间，我的心仿佛沉到了深海。
“那个卞和，怎么去了趟都城，又少了一条腿？”“别提了，我看他八成是中邪了！新王登基，他竟然不怕死的又去献那块破石头，这不，彻底残废了！”“诶诶，积点口德吧，我看那块石头不对劲，大概能魇人神志。卞和不正常了，都离他和他那块石头远点儿！”
这是我听见邻居们最后一次议论我们。第二天，卞和撑着两根拐杖，勉强爬上一只小车，收拾了一个包裹，怀里抱着我，离开了那些恼人的邻居和流言蜚语，来到了楚山脚下。
月圆之夜，月光最盛，卞和总会把我捧在眼前，借助月光细细打量我的光芒，而我也无比依恋他手掌传来的温度，借助月光直直看向他的眼睛。多少岁月和摧残，那双眼睛依然清亮澄澈，一如我初见时的少年模样。我感到自己明白卞和的那份心意，我们的灵魂在共鸣，我们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对联系。又或许是我独自的心神激荡。他爱我的美丽，他以卞氏的预言为荣，他爱他脚下的土地，身躯被无情的命运折磨得面目全非，但他高贵的心从来没被伤害一丝一毫。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判断，自己的热爱和自己的信仰。卞和真可悲，我想，所有人都说他错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知己是一颗不能开口说话、不能下地行走、不能伸开双手去拥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值不值得被爱的野石头。
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年，可能是一晃，也可能是数十年。武王又死了，这些愚蠢至极的王啊，终于去到他们应有的归宿了。我心里畅快，听到消息的卞和却闷闷不乐，他抱着我流泪，就跪在当年发现我的那块草窠下面，跪着巍巍楚山。他的泪止不住，三天三夜，连过往的路人都觉察出了不对劲，一传十，十传百，全楚国的人都听说了楚山下抱着顽石泪流不止的卞和，包括即位的文王。
这一次，文王派人来请卞和，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冤屈？卞和摇头，温热的液体洒在我的身上，我感觉到那不是泪水，是更加粘腻和咸腥的--血。就这样，双眼泣血的卞和和血迹斑斑的我一起被请进了华美的马车上京去见文王。
“天下受到刖刑的人很多，你为什么唯独哭得这么伤心？”大殿上，年轻的文王问道，语气里带着惴惴不安。“我不是为被刖伤心，” 卞和抱着我，他的声音已经嘶哑了，为了让王能听清楚，于是他一字一顿道，“是因为宝玉被看为石头，忠贞的人被看为说谎的人啊。”
一瞬间，大殿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卞和身上的我，有探究，有疑惑，有好奇，我满身不自在，只想委屈地在卞和怀里缩一缩。雕琢玉器的人拿来全国最坚硬的匕首，四五个人一起发力，动用了镶着宝石的利刃，花了好长时间，才剖开我的玉璧。最后一片岩层被揭开的时候，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盈，和来自四面八方惊艳的眼睛。我才知道，自己真的是块玉。
终于不用透过可怜的一线缝隙来看这个无情的世界。我连忙去看我的卞和，第一次看见了他的全貌--他被风霜和苦难折磨的脸庞，被世人和皇帝凌辱折磨得孱弱残缺的身体，他听见众人的赞美之后绽放的笑容，他美丽的雾蒙蒙的眼睛--我的心一沉，卞和已经目不视物了。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最珍惜的东西，已经没有了。
“既然美玉已经现世，草民卞和，谨献于王，祈福我大楚海清何晏，盛世安康。”卞和嘴角带着微笑，深深的向他的王叩首。我被一双双油腻的手抚摸和传递，一双双肿胀虚浮的眼睛打量和审视，离那个微笑的佝偻身影越来越远，最终落入了层层锦绣帷帐里……
现在有一件好事和无数桩坏事。先讲那件唯一的一件好事好了--我有名字了，还是一个我喜欢的好听的名字--“和氏璧”。多美的名字啊，看来世人还有可取之处，把卞和的名字冠在我的名上。从此以后，无论多少辗转坎坷，几经流离易手，我都属于卞先生。赤子之心的卞先生，死心塌地的卞先生，把我带入这滚滚红尘的卞先生，狠心把我独自留在这滚滚红尘的卞先生。世人尽夸我美，却不知我的全部莹润和洁白都抵不上卞先生那颗纯粹、无瑕、坚韧、勇敢的心。每一次回想那双高洁明亮的美丽眼睛，我都感觉到自己像路边的尘埃和蝼蚁一般低微。
作者：陆瑶
学校：山东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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